1999年7月,告别了一段短暂的爱情后,我独自来到厚街。在亲戚关照下,顺利进入一家名为栢纳的鞋厂。浅尝了爱情滋味后,我更希望趁年轻时习得一技之长。 栢纳厂近千人,分仓库、裁断、针车、成型、品管、办公室几大部门。其中针车部就分3个小部,一层楼一个小部,每个小部又分几个小组。每个小组20-30名女工,负责鞋面缝制。每个小组各配一名品管,检查鞋面做工。亲戚朋友和办公室主管相熟,我得以进入品管部,分在几乎全是女工的针车部门。 帮我办手续的工厂人事,与我同是湖南老乡,或许因是主管介绍之故,又或许知我也是湖南人,她对我笑脸相迎,我亦亲切地唤她老乡姐姐。 品检和普工一样,每个月轮休2天。工作时间从早8点到晚8-10点,中间除午餐和晚餐,各1小时可以稍作休息,其余时间都在工位上。住宿环境非常一般,陈旧的宿舍内摆了6个上下铁架床,住10-12人。 鞋厂的生活环境一般(相比于黄江裕元宝泰厂简直天差地别),工作又苦又累又乏味,身边只有一群睁眼起来上班,洗漱后倒头便睡的女同事。新工作甚是苦闷,但每每想到心中的信念,便又有了动力。 我的工作相对轻松,可以在车间内稍稍走动。看到女车工们飞车走线的样子,心里羡慕得不行。偶尔,我还会好奇地凑上去,问几句话。只不过,她们只顾忙手里的活儿,无暇闲聊,更不愿搭理我。 普通车工按件计工资,做多拿多,大姐大嫂出来为了多挣钱。她们手脚麻利,拼的是速度和产量,又怎会愿意停手歇脚耽误时间呢。 那些比较年轻的小姑娘,虽然不像那些大姐们,满心满眼都是挣钱,但本身手脚慢又生疏,返工产品多,偶尔偷个懒吧,组长马上就过来批评,所以更不敢停工唠嗑。因此,车间除了机器所发出的吱吱声,就是起伏不断的嗤嗤声。 虽说工作时间长,没有什么闲暇空间。但在这无亲无故的环境,呆久了也会倍感孤寂。思念一旦在心里生了根,就会像蔓藤一样不断的生长。我开始思念在黄江的那些人,只是有些人注定是人生中的过客,但有些人也因此成为挚友。 比如说和我一同南下的娴。知晓她不想继续呆在黄江宝泰后,我隔三差五就往人事部找湘姐打探消息,看有无轻松岗位需要招人。 功夫不负有心人,过了一阵子,湘姐告诉我,针车部办公室需要找多一名统计,有经验或高中以上学历即可。娴中专学的正好是会计专业,这不正好补缺嘛。实在太高兴了,下班后,我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。娴火速辞去了皮革厂的工作,没过多久她就拎着包与我在厚街成功会师。 因为娴是主管助理,所以享受去干部餐厅就餐,以及入住组长宿舍的待遇。干部餐厅环境好点吃饭也不用怎么排队,6人间的宿舍比我那12人间的旧屋明亮宽敞好多。 有了姐妹相伴,繁忙苦闷的日子瞬间多了许多欢乐。我们一起上班下班,一起吃饭。有时,娴去干部餐厅打了菜,会过来与我一起分享。 娴温婉娴静又嘴甜,很讨舍友喜欢,恰好有个姐姐去厂外与她丈夫租了间小屋,经过我们一番努力,空出来的床位,从此摆上了我这个几乎天天串门儿的被褥。 日复一日,转眼到了金秋十月,厂里准备举办大型文艺晚会,可能是打工的日子过于平淡,我们想给自己的打工生涯增添一点色彩,于是自告奋勇准备上台,自编自导舞蹈“两个人的独角戏”。 后来,听湘姐说她想辞去节目主持人,于是我又突发奇想做主持人(这可是我学生时代非常向往却一直没机会实现的愿望),如果我这次做了主持人,即解了湘姐的困,还能圆自己的小梦想,岂不两全其美? 主持的工作,此前一律由办公室文员担任。湘姐她非常赞赏我的勇气,但我只是车间普通员工,这事必须请示总经理特助才能决定。 特助是栢纳鞋厂的3号人物,我不知当时怎么就来劲了,吃了午饭,鼓起勇气直接去了特助办公室。 我以为总经理特别助理是个严肃的黑脸侠,没想到却是个面色和蔼但体型微胖,看着50来岁的台湾大叔。这让我感觉轻松不少,自我介绍后并向他自荐晚会主持人,这或许就是初生牛犊不怕死吧。 特助认真地打量了我一下,问我可有经验?我说没有但想试试,他便说你找阿湘要一份节目单,回去写个主持稿,再拿给我看一下先。 从办公室出来后我兴奋地跑去找娴,她很支持我,我俩坐在床铺上,认真地撰写主持稿,研究各节目间的串词。两天后,我拿着手稿交给特助,他看完后又让我在走廊上走个来回,完了对我说,这次就由你试试吧。顿了一下,又说,你得找件好点的裙子,弄个头发化个妆才行。至于费用,你不用担心,开收据找办公室报销就好。 晚会当天,我翻出那条最喜欢却鲜少穿的香槟色洋裙,换上后去了厂外一家发型屋。做好造型,看着镜子里瞬间年长几岁的自己,突然有点陌生,又有点小欢喜。去办公室报销时,正好遇到特助。从他的眼光里,我看到了欣赏和信心。 晚会开始前,我一直呆在办公室,即忐忑又紧张,毕竟这是我人生头一回站在舞台,面对近千人主持节目。 音乐响起缓解了我的不安,领导致词后我鼓足勇气上台,虽然握话筒的手一直在颤抖,好在口齿还算清晰,也没有出现结巴忘词的尴尬。 节目顺利进行,有欢歌也有热舞,还有搞笑的小品,而我和娴身着纯白的裙子缓缓起舞时,给人一种清新的视觉。几个节目后,我不再胆怯,串词变成了自然流露。 晚会顺利结束,有人开始议论询问这谁呀,办公室什么时候多了这个妹子?于是一夜之后,我成了知名人物。 工友们都知道了,原来主持人是品管部普通员工,那个染头发的黄毛丫头。其他部门的管理和保安,看到我时,偶尔也会调侃几句。 数日后,特助把我叫到办公室,微笑地看着我说:“你上次表现不错,声音也适合做广播员,我想把你调到办公室来当广播员,你愿意吗?” 我有些受宠若惊,心想着那不就是升职加薪嘛,工作轻松不用加班,而且还能享受干部待遇,想想心里都美滋滋的。 然而,经过一番心理斗争,我拒绝了特助的好意。特助很意外,疑惑地看着我,我告诉他不想做广播员,是觉得留在车间能学点技能。如果可以,想请他帮我调到成型部,让我在流水线上继续品检的工作。 特助或许不解,但还是点点头,答应了我的请求。 不久,我从针车部调到成型部。成型部大部份是男工,而且环境差,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胶水味,让我很不适应。但这儿是学技能的好地方,抱着这种心态,我安心呆了下来。 品质部主管是个30多岁的小个子女人,也是湖南人。本以为同为老乡会亲切点,没想到她似乎对我有成见,把我安排在最脏气味最浓的中段检查。 开始我不明缘由。有一次成型主管当着工友的面开我玩笑时,我看到了站不远处的她和和她眼里冒出来的“杀”气,后来从工友口中得知他们关系不一般时,我这才明白个中含意,她怕我的到来,夺走了他对她的宠爱。 即使我是特助直接调过来的,也未曾得到半分优待。或许正因如此,她才用有色眼镜看待吧!好在我工作认真,下班就和好姐妹呆在一起,也从未招惹是非,所以流水线的日子倒也没什么波澜。 转眼到了11月,突然特助又通知我去找他。到了总助办公室时,除了他还看到一个40左右的男子,我诧异地望着他们,男子也在打量我。 林子(穿白裙者)与工友合影 特助开门见山,介绍这是他一个朋友,在另外一个镇新开了家材料厂,要找一个机灵靠谱的助理,特助因此推荐了我,问我想不想换份工作? 我有点懵,感觉有点像天上掉馅饼,好奇地问到在哪,做什么呢?那男子说,在经理办公室工作,平时整理一下文件资料什么的,有客人来时帮忙端茶倒水招待一下,不会很忙很累的,待遇有什么要求,你现在就可以提。如果没问题,过2天我回去时可以一起去。 老实说我当时真有点心动,这不就是所谓的白领,写字楼对比流水线那可是打工妹口中的天堂呢。 但心动归心动,现实就是现实,理智告诉我不能这么离开,因为家人还是希望我踏踏实实的学点东西,将来去亲戚的工厂,尽自己的一份力。我不能让亲人失望。 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,转身退出总助办公室。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,但猜想穿衬衣短裙转身离开的背影,一定令他们目瞪口呆,居然还这般不知好歹不识趣的人。从那以后,特助再也没有找过我。 转眼到了12月初,亲戚托人来告之她朋友公司缺人手,让我尽快辞职去福建。辞职时被女主管刁难了一下,最后放弃了好几天的工资才顺利离开。被刁难的原因很可笑,仅仅是年轻女孩的无所畏惧,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的洒脱。 如果说我黄江留下的是初恋,那厚街于我而言就如徐志摩的诗句,轻轻的我走了,正如我轻轻的来,我挥一挥衣袖,不带走一片云彩。 多年以后,我偶尔会想起离开特助办公室的那一幕,倘若当初我接受了橄榄枝,如今的我会是怎么样?是早早过上了安逸的生活,亦或是一名精致的白领?如此一来,至少免了后面几年天南地北不分昼夜地东奔西跑吧。 可如若我当初直接从蓝领一跃而上,那也没机会看不同的风景,更不会遇到温柔帅气的先生,多了漂亮懂事的女儿。果真应了那句老话,有得有失,有失必有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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